PopcornNine

*刑侦，长

 

 

 

醒时雨声骤起，夏雷将天空劈裂成两半，路茕靠在椅上凝视窗外，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灰蒙蒙的，阴雨漫溯的伦敦。

她以为自己伪装得足够好，却没发现玻璃上映出的是张茫然又萧条的脸，毕雯珺站在门口，望着她紧紧敛住的下颌线和眼角好似蜡笔涂就的一点怅然，半晌才开口，“吴方旭在邻市参加一个学术论坛，他导师是圈里大牛，传唤起来有难度。”

 

路茕轻轻地点点头，示意自己知道了，毕雯珺走过去，问，“林锦的弟弟林华醒了，我等会儿就去医院，你要一起来吗？”

 

“没必要。”路茕摇摇头，视线轻轻巧巧地自他深邃眼窝滑过，“我想再去马智东家里看看。”

 

毕雯珺也没意见，“行，有发现电话联系。”

 

他把车钥匙和证件往口袋里一揣，抬腿出门时突然想起什么，回头对她说，“打车费可以报销，餐费不行——你洗把脸再出去。”

 

语罢便潇潇洒洒地大步走了。路茕颇为不解地一挑眉，对着手机屏幕打量自己，发现脸颊被压出来的一道红印……和长睫上似坠未坠的半粒泪珠。

 

她惊呆了。

  

  

  

林华，男，十七岁，长相清秀腼腆，看人的时候嘴角会不自觉地浮出一汪小小的笑涡，哪怕由于化疗而导致面色苍白头发稀疏，依稀可见过往标致而温柔的模样。

 

他是个白血病患者，也是售货员林锦的亲生弟弟。得知姐姐死讯的当日，他因承受不住打击而昏迷过去，前两天刚从重症监护室里转移出来，一路上护士不停的叮嘱，“你们问话一定要注意语气，千万别让他受到刺激。”

 

毕雯珺应声好，推门进去时，护工正在给林华削苹果，她们姐弟父母双亡，家中存款约等于零，可他却能得到这般精心的照料，想来也知道，林锦运毒所得的薪资究竟用在了什么地方。

 

林华抬头看他，因为过分消瘦的缘故，眼睛显得更加大，里面盛满了湿漉漉的意味，“毕警官。”

 

“身体好点了吗？”毕雯珺轻咳一声，他不太习惯这种寒暄式的问话方式，感到自己喉咙里泛起一阵奇异的酥痒，“关于你姐姐的情况，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。”

 

林华点点头，“我明白，我也想早日找到……害了我姐姐的凶手。”

 

毕雯珺翻开笔记本，停顿片刻，才缓缓开口，“你有注意过林锦平常与哪些人的交往比较频繁吗？”

 

“姐姐除了工作之外，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我，没有时间认识朋友，我只知道她跟马哥走得很近。”

 

毕雯珺的笔尖转了个九曲十八折的弯，“马智东？他们关系怎么样？”

 

“很好……马哥对我姐姐真的很好。”林华的微笑像是冻在了嘴角，能看出遗憾与伤心的意味，“他们下个月要结婚了。”

 

不对，根据走访的信息来看，马智东明明已经与林锦分手数月，怎么可能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？毕雯珺眼神微闪，把胸中涌动的疑问给牢牢摁住，继续问，“那，他们有吵过架吗？”

 

“很少，但前两个月，他们好像争执过。”

 

“能不能复述一下具体内容？”

 

林华歪着脑袋，很努力地回忆着，“我没听太清……只记得大概是马哥在制止我姐做什么事，说了句'你不要再去，我会解决的'。”

 

大概就是指运.毒的事了，毕雯珺心下了然，正欲再说些什么，林华却突然俯下身剧烈地咳嗽起来，心电仪也发出了急促而尖利的鸣叫声，这番动静引来了时刻关注病房情况的护士，她匆匆走进来，颇不赞同地盯着毕雯珺，“病人的状况不太好，不如警官改天再来？”

 

“那今天就到此为止，谢谢你的配合。”毕雯珺合上笔记本，转身之际被林华牢牢地抓住了手腕，护士给他戴上的氧气面罩只是松松地挂在脸上，鼻尖和耳畔因为巨大的痛苦而浮现出诡异的红色，那双漆黑的眼睛却未曾动移，只是锁在毕雯珺身上。

 

他见过很多次这种眼神，那是溺水的人在惊涛骇浪之中追逐最后一根稻草，也是受害者在心灰意冷的境遇中所给予自己的那丝苟延残喘的希望。

 

林华的胸腔仿佛变成了个破风箱，因而每讲一个字都格外费力，“毕警官……请你，一定要找到……真、真凶啊。”

 

毕雯珺抿了抿嘴角，伸出手在他起伏不止的背上拍了拍，“我会的。”

  

  

  

与林华的会面让毕雯珺的心情变得很糟糕，把车开得愈加狂野，大有把高架桥当做秋名山的架势。他经手的案子多得不能再多，更加没有那种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伟大人格，照理说本不该如此轻易地被牵动情绪。

可林华苍白的脸和阗黑双眼犹如一把带了倒刺的钩子，嵌在他肌理骨缝之中，拉拽得他连头皮都发疼。

 

毕雯珺甩了甩头，试图将这种情绪甩出脑海，等他回神之际，SUV已经鬼使神差地停在了珞珈苑的门口。

 

——来都来了，就去看看路茕还在不在。他这样想着，轻车熟路地往案发现场走，没有几步路，就看见从楼道里出来的黑发女人。

 

室外光线太烈, 比楼道内骤然明亮许多，路茕只觉视线和大脑有阵短暂的空白，只好将手斜放在眉骨之上，勉强挡住一部分横冲直撞的阳光。

 

她一身皮肤白得晃眼，在阳光好像濒临融化，毕雯珺啧一声，摘下自己的墨镜架到她鼻梁上，“伦敦的太阳估计比不上南城。”

 

路茕燥热刺痛的眼眶得到了缓解，隔着茶色的镜片看他，“偶尔也有晴朗的时候。”

 

便利店就在不远处，毕雯珺自门口冰柜里捞出一瓶冰咖啡，问路茕要什么，她想了想，说，“可乐。”

 

碳酸饮料在舌尖升腾起一个又一个的涩甜气泡，路茕只浅浅抿了几口，便放下铝罐，简述着自己的发现，“马智东买的是二手房，大概两个月前入手，没一个星期就搬了进去。前任屋主告诉我，他预备用这套房子娶老婆。”

 

“林华也说，马智东下个月要和林锦结婚。”

 

“如果是婚房，起码该添一两件新家具，但据现场残留情状来看，这屋子仍保持着他购入时的布置，没有什么改变。”

 

“这么着急地搬进来，连装修都没有……”毕雯珺脑中有条线骤然绷紧，反应极快地说，“他只说用来娶老婆，没说要拿这套房子做婚房！他是为了监视操控林锦的人！他觉得这样做才能找到办法救她！”

路茕嘴唇裹上一层稀薄笑意，轻轻抿了抿，“我在阳台上看了看，大概锁定了三个目标。”

 

毕雯珺掏出手机，发现路茕已经将她所怀疑的美容院名称发给他了，他迅速转给今天值班的同事，让他们对这三家美容院进行排查。

 

输完“别打草惊蛇”五个字后他抬手按了按额角，方才躁郁不安的心绪好似稍稍平静了些许，路茕走在他前面，背影纤细如羽，好似下一秒就会散在风里。

 

毕雯珺眼皮猝然抽跳了一下，他拧塞唇角，毫无征兆地喊了一声。“路茕！”

 

她回过头，发丝浸润在过分灿烂的阳光中，尾端染上一层令人目眩的金色。“怎么了？”

 

“我很久没说过这种话了。”毕雯珺走过去，在她绒软的头顶虚虚一揉，动作轻到不易察觉，“但还是，谢谢你。”

  

  

  

   

TBC